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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首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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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的密謀還在繼續,浙江這邊,海貿卻隨著鄭泰的抵達而如火如荼的展開了起來。

由衢州,經處州,用松陽擔挑到處州府城便可以順著甌江一路向東,抵達溫州府城;而嚴州那邊,除了順著蘭江和衢江溯流而上,再走處州,還可以經武義、永康,用擔子、手推車、驢車運到仙居,再沿著靈江送到海門衛。

自從鄭家船隊抵達臺溫的消息在浙江明軍的占領區廣泛傳播開來,這六個府的商人便行動了起來,瘋了一般似的向溫州府城和海門衛運送貨物。

此前的封鎖令和遷界令,導致金衢嚴處四府的商貿活動出現了必然的萎靡,原本運往江西、江南和福建的大批貨物滯停在了貨倉,便是收覆了臺溫後起初也沒有太好的提升,直到鄭家這個大金主,號稱有多少貨物都能吞下的土豪駕臨,這六個府的商人便如同受了刺激一般。

半個月的時間,這還要算上消息傳遞到各府縣的路程花費,新近設立的提舉市舶司衙門便收上來了萬餘兩白銀,而且這個勢頭竟然還沒有開始走低的意思。

這樣的情況是非常不正常的,根據《廣州通志》記載:萬歷三十年時廣州那樣的巨城的市舶司的稅收不過四萬餘兩白銀,已經被時人稱之為是“天子之南庫”了。照著現在的架勢,鄭家的這一次大采購結束時,光稅賦就能收上來幾萬兩銀子,而這還沒有去算上俘虜、軍火這兩項貿易的收入以及專收專賣自衛所的那些大宗貨品。

不出意外的話,鄭家的這一次大采購之後,市舶司的收入會出現一定量的走低,不過陳文也從福建那邊購置了一些海船,貨物也是自產的,數量龐大,總能把生意做到日本、朝鮮和琉球,甚至是與歐洲的海商搭上線。

臺州和溫州的海貿在如火如荼的展開,金華府城裏新近修建起的金華大戲院裏卻上演著一處大戲。

“這白小娘子尚未過門,克夫一說豈非荒唐!”

戲臺上正演著的正是陳文此前寫了大綱讓李漁去填充的傾城之戀,演出的也並非是什麽民間的戲班子,而是宣教司下屬的文工團。這一部門在他前往衢州之時便組建了起來,團長便是陳忱,演員則幾乎都是教坊司出來的。

“輔仁,這位紹興司理可是當年的那位華亭陳子龍?”

“正是。”

這個故事的時間軸在甲申國變到金華之屠之間,不過是發生在數年前的故事而已,其中的一些人物,如受範柳原之托為白流蘇申辯的紹興司理陳子龍、金華知府朱梅溪等人還多有為人所記憶的,以至於便是同來觀賞這第一次正式演出的鄭泰都依稀記得故事中的姓陳的紹興司理便是那位有著明朝最後一位大詩人之稱的陳子龍。

隨著故事的不斷展開,白流蘇的嫁妝得以討回,但是家中的冷眼卻讓她心寒不已,被迫搬出了白家大宅子到他父親當年讀書的那處院落居住。此後的日子裏,由於此間就在範家不遠,幾次三番的相逢,感激、誤會、到誤會的化解,最後直到那一慘屠的爆發……

“狗韃子!”

良久之後,故事已經到了最後,臺上戴著頭盔、穿著清軍大帥服飾的三個演員甫一登臺,臺下立刻就爆發出了一陣怒斥,尤其是那些軍官,一個個怒目相視之下,便是臺上“博洛”、“馬進寶”和“劉光弼”也不由得顫抖了起來,不敢把後面的戲繼續演下去。

“磨蹭什麽,你們三個笨蛋,快點兒繼續演啊!”

虎度門揭開了一角,眼看著這三個扮演韃子的演員一副戰戰兢兢的模樣,陳忱登時便心頭火起,只是奈何這是正式演出,並非排練,只得揭開一角低聲喝道。

聽到了陳忱的怒斥,三人皆知道這團長不是個好脾氣的人,對視了一眼,咽了口唾沫,那為首的“博洛”便操著顫抖的聲線把戲詞繼續唱了下去。

“破金華,三日封刀,子女玉帛,爾等可自取之。哈哈哈哈。”

戲詞寫的頗有氣勢,只是那膽小的演員剛才已經被臺下的一眾軍官瞪的沒了膽氣,一句戲詞說出口,再配上最後的那哭一般的笑聲,天知道即將被屠的到底是戲臺另一邊扮演百姓的龍套演員,還是他這個清軍大帥。

“媽的,還想屠咱們金華,老子廢了你這狗韃子!”

一個怒不可遏的軍官騰的一下子便站了起來,暴喝著便要往臺上跑去,讓這幾個韃子知道知道浙江明軍的厲害。一時間,還有幾個同樣氣憤得不能自已的軍官也要一同上去,就連在場其他人的怒斥聲也越來越大了起來。

按照劇情的順序,“博洛”的狂笑聲過後,“馬進寶”和“劉光弼”大聲應是後便要拔刀沖過去,這一幕就算是結束了。可是現在,“博洛”倒是笑完了,另外的兩個戲韃子看著那幾個軍官怒氣沖沖的就要沖上臺,連同那個還帶著哭腔的“端重親王”一個勁兒的往後出溜,眼看著就要從登臺的門退回幕後一般。

這場大戲再這樣下去就要演不下去了,可也就在這時,只聽到“咳咳”兩聲,陳文身邊的幾個衛兵便會意的向那軍官沖了過去。

制住了之後,只聽陳文喝道:“上面演韃子的,同樣是咱們浙江王師的袍澤,人家演的好,你們才會生氣,才會更深刻的記住韃子幹過的事情。欺負自己人算什麽本事,有種的上陣多砍幾個韃子腦袋回來!”

故事的大結局所選的時間點乃是金華之屠,對於金華府籍貫在軍官團中占有不小比例的浙江明軍而言,乃是最為能夠刺痛到他們內心的所在。尤其是其中如陳子龍、朱梅溪等明朝文官,博洛、馬進寶和劉光弼等清軍皆是耳熟能詳的人物,其中的馬進寶在前年還被當中淩遲處死,在這金華府哪怕是稚子小兒也知道這幾個家夥是屠金華的兇手,代入感強大以極,自然是怒不可遏。

這等情況,陳文早有預料,在他記憶中,後世有演員因為演家暴男車帶屢屢被紮,甚至在公共場合被打的,更有因為演地主差點兒被打死的。這戲選在了這個時間點,尤其是前不久石廷柱差點兒再來了一次金華之屠,對於觀眾的震驚和觸動實在是難以想象,同時對於演員的心理素質和生命安全也是一大考驗。

戲臺上的三個戲韃子,按理說這演技其實真的不怎麽樣,但光是戲詞就把下面的觀眾氣得要死,實在是這個故事發生的背景太過真實了的緣故。

讓衛兵將那幾個軍官帶下去,陳文便示意臺上繼續把戲演下去,重新坐下才對鄭泰說道:“讓兄長見笑了。”

“無事,無事,輔仁的部下俱是血性漢子,怪不得能夠屢敗韃子。”

這段插曲過後,臺上的戲還在繼續,很快就到了清軍破城、朱大典殉國以及那場慘烈的屠城。故事中的男女主人公乃是一對兩情相悅的佳偶,只是生在這樣的一個時代,命運往往如秋風中飄零的落葉一般,身不由己。而恰恰也正是這一點,卻也更能牽動在場觀眾的心緒。

戲院中,幾乎所有人都已經沈浸在了臺上的故事之中,倒是有兩個人的心思卻顯然不在這裏了。

作為福建明軍的代表,鄭泰這一次前來除了為貿易打下基礎外,其實也有著進一步觀察浙江明軍這個盟友的人物。這些天下來,看過了駐紮在金華的東陽營的操演,看過了軍工司工坊,看過了《浙江邸報》,如今再看看這新編練起的文工團的表演,這位福建明軍的財神爺顯然已經再只是若有所思那麽簡單了,整個人的心思都已經飛到了不知名的什麽地方,反倒是對後面越加精彩的演出視若無睹。

而坐在鄭泰旁邊的陳文,仿佛是受了傳染一般,其心思也早已飛到了他處。

這個名為《傾城之戀》的故事原本就是他根據張愛玲同名進行了大幅度修改後的作品,原本是用以招攬李漁借其作為馬骨來招攬更多人才的,只是後來李漁倒是來了,卻沒有繼續他的戲劇創作事業,成了一個地方官,而陳文借此招攬人才其效用事實上也遠沒有大軍屢敗清軍所造成的影響來得大,更多的人才也都是因為浙江明軍屢戰屢勝才會前來投效。

原以為只是本末倒置的無用功了,可是待到他親眼看著故事登上舞臺,卻發現其實只是有心栽花和無心插柳那麽點兒關系而已。

深具本地氣息的金華之屠版《傾城之戀》且不說了,原本周敬亭還交給過陳忱另一個劇本,便是陳文最初讓李漁代寫的那個定名為《東海怨》的宋末版《泰坦尼克號》。只是前兩天先來無事前去看過他們拍戲,戲臺的布景以及道具雖然極盡可能的貼合故事劇情,但卻還是把陳文的尷尬癥逼了出來。

那塗了藍色顏料的象征海浪的布景、估計裝四五個人就能擠得不行的“大海船”、尤其是他過去時正巧看到故事最後的一幕,白子畫與甄嬛的舅舅在海浪中搏鬥,看得他雞皮疙瘩跳了一地,滿腦子都是這劇本必須封存到有特效這種東西出現後才能登上舞臺的念頭。

相較之下,這個《傾城之戀》的效果倒還不錯,可以大為推廣,占領區的各府、各縣,各個戰兵營和駐軍,都要進行公演,對將士們和百姓的心態改變想來應該比單純的講古要強。唯獨需要註意的就是,得給文工團配一些衛兵,以防再出現類似於今天這般的狀況。

臺上的演出很快就到了最後,屠城的第三天,饑餓促使著範柳原出了枯井去尋找食水,而白流蘇則獨自留在井中。分離,在場的觀眾無不對這對亂世中的癡男怨女的結局產生了擔憂,唯有陳文卻似乎發現了一些其他的什麽東西。

“那個演白流蘇的女子是誰?”

見陳文有此一問,坐在旁邊的周敬亭臉色微微一變,隨即便低聲回答道:“回國公的話,此女乃是犯官嚴之恒的女兒。”

原來是嚴之恒的女兒,如果不是今天周敬亭提起,陳文幾乎都已經把她的那個參與曹從龍之亂的父親遺忘在腦海的深處。這樣的時代,家中的家主有罪,妻女都會受到波及,好像當初徐階許給嚴世藩兒子做妾的那個嫡親孫女最後都沒能幸免,更何況是像這個女子的父親那樣真正的附逆之人了。

“怪不得看著眼熟,當年我率軍掩護百姓撤離四明山地區,曾與她們一家同行。記得當時,嚴之恒還跟隨王巡撫和孫巡撫助我維持南下百姓秩序,結果到了金華卻最終還是分道揚鑣,真是讓人不勝唏噓。”

“國公仁厚,嚴逆咎由自取,以至牽連家人,乃是罪有應得。”

“確實如此。”

陳文知道,王江的母親和孫家的小媳婦都曾屬意,打算介紹於他,只是時過境遷,二人早已沒有了任何關系。倒是周敬亭,剛剛的神色未變卻也沒有被陳文漏過,這家夥除了是宣教司的主事外,更是周岳穎的嫡親兄長。而這個女子的命運已然如此了,能夠進入文工團總比在教坊司裏終老要強,他也不想再因為一句莫名其妙的問話而再將她打回原形。

“這樣嬌柔的女子,能夠更好的激起觀眾的保護欲,加大對韃子的痛恨。陳忱其人果然不負才子之稱,這演員選得很好,你的眼光也確實不負我之所望。”

“國公謬讚了,下官只是一得之愚。”

“就是那幾個演韃子的演員,還是有些太過稚嫩了。”

“國公說的是,回去下官便去與陳團長商議。”

對於陳文,周敬亭從來沒有依仗著他是周岳穎的親哥哥的身份而稍有驕縱,便是他的那兩個剛剛入仕的堂兄也似乎是受過他的訓誡,面見陳文時也頗為恭敬,完全是公事的態度,並沒有把私人關系牽扯到裏面。這是陳文所樂於看到的,也正因為如此,更要防止私心影響到公中的事情發生。

很快,這場大戲便到了大結局,臺上的演員還在盡心盡力的演出,倒是發呆了半天的鄭泰突然對轉過頭對陳文說道:“輔仁,此番愚兄還有件要事相求,望你能夠應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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